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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說:“可是我想我錯了,在你們的眼裏,究竟是章佑亦是你們的女兒是你們的妹妹姐姐,還是許恣慕是你們的兒子是你們的弟弟哥哥,你們竟然將我都弄糊塗了。”

“甚至連二哥也是這樣……”楊雪一副受傷委屈的模樣,眼淚想流卻不敢流,“當我遙遙的大洋的彼岸寄信向他求助時,他的回信竟是‘章家失去許恣慕,如喪考妣’!我才是他的妹妹啊!”

“當初那個舍不得我疼痛,讓媽媽不要為我纏腳,說是以後嫁不了人便一輩子養我的哥哥去哪兒了?”

楊雪滿目沈痛的望著眼前所有的人,卻只得到了他們如出一轍的震驚與怔楞的神情。

她的心中其實極為滿意這樣的效果,但眸光卻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望著一旁一直沒有說話,卻一臉不讚同神色的章嘉熬道:“”

5.民國5

她的心中其實極為滿意這樣的效果,但眸光卻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望著一旁一直沒有說話,卻一臉不讚同神色的章嘉熬道:“四哥又是怎樣看待我的離婚呢?我同你為我挑的博學的丈夫離婚了,你是不是也以為,我違背了你所教我的‘人前的得體’?”

章君勉和章嘉熬都曾在章嘉芬的人生裏以自己的方式給了她不少的關懷,不同的是,章嘉熬總是指點她怎麽樣在人前有得體的行為舉止——他總是關心外人怎麽看她,或許,這是因為她是少有的擁有天足的女人。

而章君勉卻叫她不論外在的行為如何,都要尊重自己內在的感受。

楊雪只是沒想到,兩個如此疼愛自己妹妹的人,到了最後,在對待這個問題上,竟然並無什麽區別。

而此時,聽到了楊雪那字字含血的詰問的章嘉熬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的神色並未有什麽變化,他向來沈穩,頭腦冷靜,習慣深思熟慮,可到了此時,他也不得不承認,楊雪說的,也正是自己想的。

可是,也是因為她的這一番話,他才猛地想起,是呀,她才是他自小疼寵到大的妹妹。其實也不只是他,此時的馮氏、章父和章禹久也才想起來,她才是他們的家人。

章嘉熬沈吟了許久,忽然道:“離婚之事,便這麽算了吧。只是五年之內,你都不要再和其他男子交往過甚了,免得外面的人以為,是我章家的女兒不檢點,犯了七出才被休棄的。”

章父此時的怒火也稍稍降了下來,好似慷慨憐憫般,對著楊雪冷聲道:“老四說的沒錯,既然離了婚,你就先回來住著,等過個幾年後,再讓你媽媽給你重新談門親事。”

這可真好笑。她難道還應該感謝他們的慷慨嗎?

這麽想著,楊雪便也不再準備隱下唇角的諷刺了。她嗤笑道:“或許,我真的該謝謝你們……”

許是也沒註意到楊雪唇角的諷意,以至於她的話才剛剛起了個頭,便讓他們的神情俱是一松。

她笑了笑,繼續說道:“至少,是你們讓我如此真切的體會到,原來,在中國,最不值錢的,便是女人。”

果然,他們的神情都是瞬間變了,那些本就正襟危坐著的女眷們,則更是顫顫兢兢了。

只是,楊雪卻沒有預備就此停嘴,她仍在徑自問道:“你們以為我便會就此屈服嗎?”

“不,我不會!”楊雪仍然笑靨如花,但此刻,不會有人懷疑她語氣裏的堅定,她的眼神太堅定了!

忽而,她如炬的目光猛地一松,伴隨著輕松的,還有那些女眷們一直懸在半空的心。

楊雪柔柔的望著馮氏和張父,輕聲道:“我不會留下來的,之後的日子我已經做好打算了,我會前往滬上定居。你們知道的,那裏離這兒不遠,坐火車,一個小時便到了。以後若遇到了什麽事,你們也盡可以來尋我。”

說完,又像是承諾般,她鄭重道:“我希望你們明白,你們永遠都是我的親人。”

終於,她將這句話說了出來。章家是章嘉芬應該擔上的責任,此後自然便也是她的責任。她說過的,她不是喜歡逃避責任的人。

此行目的達成,楊雪也沒了再留下的打算,便轉過了身,一聲招呼都沒有打,便在眾人還自呆傻的目光中,盈盈走出了門外。

但還沒走多遠,她便聽見了屋裏一聲重重的響聲。

嘖,真疼。

楊雪禁不住縮了縮脖子,這般響亮的,用手掌怒拍木桌的聲音,讓她都忍不住生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想著,她腳下離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了。

坐上了開往滬上的火車,楊雪終於在一個小時後到達了滬上。而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法租界租下一所房子。那是這個年代的滬上面積最大、治安最好,也最繁榮的地方。

這個時候的一塊大洋購買力極高,楊雪逛了許久,竟發現普通的平民房竟只需兩塊大洋到兩塊五角,而一棟小洋樓也不過是十五塊大洋左右。

楊雪是個慣於享受的人,是那種決計不願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想也沒想的,她便將一棟有花圃有秋千的、家具等裝飾齊全的小洋樓租了下來。且一次性,便付好了一年的租金。

甚至,她還為了生活得更舒爽些,還在自己的房裏和書房裏鋪上了毛茸茸的地毯,準備了能舒適地躺著邊曬著陽光邊看書的躺椅。

除此之外,楊雪便是請了一位傭人吳媽來做工罷了。吳媽是受了天災流亡到滬上的,也沒有什麽兒女親戚的,索性也不想要什麽工錢,只需楊雪讓她住在這小洋樓裏,給些每日裏的開支罷了。

楊雪雖拗不過她,卻也仍是堅持每個月裏要給她兩塊大洋,讓其自己給自己添置些東西。

等一切好不容易都安排妥當了,楊雪才終於有心思思索起自己的任務來。

坐在書房裏,楊雪攤開了讓吳媽新定好的幾樣報紙。發現其中大多是什麽《滬上日報》、《滬上晚報》以及什麽《新滬日報》之流。而真正要說是讓楊雪眸光陡然變亮的,便是那引領報刊文化的《申江新報》了。

這個時候的人們,讀報的習慣便是由《申報》而開始的。其名氣自然也不與其餘的報紙等同,所謂“將天下可傳之事,通播於天下”,這恰好是她想要的。

幾乎不用考慮,她便想好了要向《申報》投稿。她也不需要擔憂自己的文章會不會被放置,她只知道,連阿貓阿狗走丟都可以登報,她的文章怎麽就不能了?

放下手中的報紙,將嶄新的稿紙在紅木書桌上攤開,楊雪給鋼筆汲滿了墨水。她現在需要思考的,是她該寫些什麽才好。

曾經,她是說在她進入影視業成為演員之前,她念的本科是q大的中文系,對於民國文學史的情況多少也有些了解。

這時候中國文壇的新舊文學之爭,自五四運動之後,基本上已塵埃落定,白話文已然變成了如今新文學中渴求轉化的寫作主流。

所以,原本她最該擔憂的文言文與白話文之間的問題,倒是成了次要。最主要的,反倒成了她要寫些什麽了。

6.民國6

最主要的,反倒成了她要寫些什麽了。

她說過,她是個樂於享受的人。所以,哪怕是為了任務,哪怕是在登頂之前,她也仍然是更樂意去選擇讓自己活得舒坦些。

楊雪拿起筆忽然在稿紙上重重的寫下了“女性意識”四個大字。

她想,沒有誰是願意一輩子去做誰的附屬品的。

假如女性意識不崛起的話,恐怕她頭上的那頂“許恣慕前妻”和“舊式女人”的帽子還須得擔很久。甚至,她還可能因此而一直被嘲諷和譏笑。

只是想想,楊雪便已忍不住把兩彎秀眉都蹙到了一塊兒去。

她不求能喚醒這天下所有女人的思想,但正如她一開始所想的——最起碼,她要證明,她才是真正的思想解放,她要比任何人所認識到的,要深刻得多。她,須得是這個時代最特別最明亮的。

考慮再三,楊雪最終還是選擇了將李碧華的《青蛇》作為她此生文路的開端。

而用這部以離經叛道、天馬行空、顛覆傳統的筆法,大膽的演繹史冊傳奇的荒唐真相,既寫白蛇沈溺愛情不可自拔的傳統女人形象,又寫青蛇的女性意識蘇醒過程的著作,來作為她表達思想的首作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楊雪的記憶力奇好,曾經身為演員時,她的記憶力便曾讓她事半功倍。而對於她曾細細品讀過的《青蛇》,哪怕如今事已經年,她卻仍舊記得十之八,九。

回想著《青蛇》的情節,楊雪扯出一張新的稿紙,細細斟酌後,首先寫下的,便是這本書的書籍介紹——

“這是一個關乎‘勾引’的故事。小青、素貞、許仙、法海,他們四人之間情感糾葛、恩怨纏繞。原本的姐妹之情、男女之愛、佛門之法,都變得不可分,也分不開了。這是一個關乎於‘荒唐’的真相……”

寫著寫著,楊雪手中的筆驀然間停頓起來,好像忽而間,原本書中裏的所有人,開始在她的腦海中鮮活起來——

幡然醒悟的小青、執迷不悔的素貞、留有凡心的法海……和懦弱貪婪的許仙……

“呵”

寫著寫著,楊雪笑了起來。在她看來,這個時代的女人盡如白素貞,而這個時代的男人也盡分法海和許仙兩種。當然更多的,是許仙這樣面容清俊,腹有詩書,卻懦弱貪婪的男人。但,也往往是這樣的男人,總叫如同“白素貞”一樣的女人割舍不下。

擡筆,楊雪在這稿紙上,為這簡介,寫上了最後一句話——

“我殺給你看!笑聲在寂寂的西湖孤零零的回蕩……斷角的獨角獸,失去靈魂的生命,玉樹瓊枝化作塵煙……什麽是一生一世?這是許仙自創的笑話。”

這是小青殺了許仙時的場景,也是小青真正思想覺醒的證明。放在簡介裏,恰合她的心意。

思緒上湧,沒有停頓,楊雪眨眼間便將這小說原有的內容在腦海中修飾的更符合這個時代。有如神助般,她文不加點的在稿紙上飛快寫下了這個故事的伊始——

“我今年一千三百歲。住在西湖一道橋的底下。這橋,叫‘斷橋’。

斷橋之上,總有來自各方的游人,踩著殘雪,在附庸風雅,發出造作的讚嘆感慨之時,每每都將住在橋底的我和姐姐吵醒。

其實,西湖本身並無內涵。既不懂思想,也從不洶湧,簡直是個白癡。卻竟然贏得了騷人墨客的吟詠,說什麽‘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真是可笑。

我在西湖的歲月裏,不曾如此詩意過。如果可以挑揀,但願一切不曾發生過……”

文章的伊始,一切從頭說起。五百歲的小青遇上了一千歲的素貞,初出人間之前,她們遇見救濟世人的法海,來到人間之後,她們遇到了清秀俊朗的許仙。

主角很少,故事也很短。統共不過十萬字的小說,短短一個下午,楊雪竟然已經足足寫了將近一萬字。

“但,難道這場游戲中沒有犧牲?我心中也有一點委屈,我並沒有愛他,這不過是一個各行各路的男人,在色、誘之際,難道不必動用精神氣力的?——我的‘得到’是‘失去’。銀子給了,人走了,他也並沒有愛我。想起來,不過是一個莽夫。”

這正是第三章的結束。是小青第一次色、誘許仙的失敗,卻也是她第一次略略的看清許仙,看清他的——“貪”。是呀,哪有男人是不貪的?別說男人,女人也是。

楊雪放下了手中的筆,伸了伸懶腰,並不預備再寫,反倒楞楞的打量著自己方才寫下的文字。

平心而論,楊雪的書法還不錯,只不過她寫的大都為簡體字罷了。

幸而此時的中國正是提倡簡體字的時候,人人都呼喊著拋卻繁瑣。如果楊雪此時寫的盡是繁體字,反倒是與當今的文壇顯得格格不入了。

做好了最後的檢查,楊雪用一個大信封將文稿好好的裝封了起來,便直接拿去寄往了《申報》的編輯部。

剩下的,便只是等了。她毫無擔心,她在等著《申報》的回信。

由於《申報》的報社就在滬上,所以很快的,楊雪的文稿便被《申報》收到了。

《申報》的副主編是個叫林升的中年人,熬了好幾年後才終於熬到了副主編的位置。按理說,到了他如今的位置,已經是不怎麽需要審稿了的,但編輯部的人今天卻反常的將一篇文稿送到了自己的書桌上,說是拿不準能不能刊登。

拿起了桌上的文稿,看著小說的名字——《青蛇》,林升的眉頭首先就忍不住皺了起來。

這是講妖魔迷信的?

還沒開始看,林升便不由的已經在心裏有些否定這本小說了。如今正是打擊封建思想的時候,怎麽還有人會寫妖精這些東西的?

但出於職業操守,林升還是決定看下去,畢竟這小說要是寫的不好的話,也不會被送至自己的面前。

果然,看到簡介時,他的眉頭便已經有些松開了。若是說的白素貞和許仙的神話故事便還好些,畢竟是流傳千年的佳話。

而真正吸引林升看下去的是簡介的最後一句話——“我殺了他。”殺了誰?許仙?為什麽要殺了許仙?還有,究竟“許仙自創的笑話”是什麽?

懷著這樣的心情,林升便這樣看了下去。看到白素貞在小青面前的自視甚高時,他不由譏諷“愚昧!”;看到白素貞沈湎愛情時,他又不屑“無知!”;看到許仙貪婪銀錢時,他卻又只能嘆道“人性”。

不知不覺,他便已經看完了這一萬多字的文稿,卻仍似意猶未盡。而也只一剎那,他才忽然驚覺,這《青蛇》裏的人物竟與神話故事裏的人物如此不同,或許,這小說本身就是對現今社會狀態的一種縮寫?

7.民國7

不知不覺,他便已經看完了這一萬多字的文稿,卻仍似意猶未盡。而也只一剎那,他才忽然驚覺,這《青蛇》裏的人物竟與神話故事裏的人物如此不同,或許,這小說本身就是對現今社會狀態的一種縮寫?

不得不說,這是一本很新穎的小說,這不是寫男人的小說,不,它寫了,只不過……它是為了女人而寫的……

如此的筆力嫻熟,張弛有度,這究竟是哪位大師的作品?

林升看著那飄逸清雋的字體,又翻回了文稿的第一頁,疑惑的看著那“章佑亦”三個字,或許……這僅僅是一位擅長寫作的新潮女郎……?

當然,不論如何猜測,林升最後還是決定邀約這位作者來到報社,當面交談。

楊雪收到林升的信時,已然離她寄信的那天過去了兩天。而對於林升面談的邀約,她自然也是欣然答應了。

第二日,楊雪應邀來到了報社,同時,她還帶來了小說後面的五萬多字的稿件。

敲了敲林升辦公室的門後推開,楊雪道:“林主編你好,我是章嘉芬,也是《青蛇》作者——章佑亦。”

林升聞言,立即從身前的書桌上擡起了頭,怔楞了好一會兒,才熱情的跟楊雪握手,笑道:“我沒想到,《青蛇》的作者如此年輕美麗。”

可不是年輕嗎?這具身體還未滿二十一呢,再加上她愈發細膩的肌膚和嬌美的容貌,她還能老到哪裏去?

低頭淺笑,楊雪並不答他。隨著他落坐在這辦公室裏的西洋沙發上後,拿出了帶來的稿子說:“這是《青蛇》後續的一部分內容,還請林主編過目。”

林升見她直入主題,也不介意,接過了文稿,笑道:“那就恕我怠慢了,待我看完稿子後再與您詳談。”

林升讀稿讀得極細。這五萬字的文稿加上先前的一萬多字,已然是這篇小說的一大半了,而無論是四個主角見誰與誰的感情糾纏,經過這綺麗的刻畫後,卻都是讓林升眼前一亮。

正如這小說的簡介那般所說——“原本的姐妹之情、男女之愛、佛門之法,都變得不可分,也分不開了”。這位章小姐的文學功底,由此也可見一斑。

林升合起了稿子,嘆服道:“先生大才,《青蛇》比之當下文學小說,的確寫出了新意。”

先生……

凡是有才之人,皆稱先生……

“林主編謬讚了。”楊雪雖是在謙虛推脫,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卻絲毫沒有變化。

林升也不在意,在他看來,文人總清高,楊雪絕不是他所見過的最孤傲的那個。笑了笑,他主動為她介紹起了如今中國的稿費情況。然後才說道:“我給先生的小說每千字一塊大洋,先生看如何?”

依他先前所說,如今在這種報紙雜志上發表文章的人很多,所以稿費普遍為每千字八角到兩塊大洋,只有像魯訊這樣幾乎站在文壇頂峰的人物,稿費才可達到每千字三塊大洋以上。

所以,於楊雪這麽個一點名氣都沒有的新人來說,這已然是個比較高的價碼了。於是,也沒了什麽討價還價的心思,楊雪點頭:“可以。”

不過,等到這小說火了以後,楊雪其他的小說要漲價,那便是肯定的。彼時就算楊雪不說,報社這邊也會主動提起,因為他們得用高薪來把楊雪套住,免得其他報社跑過來挖作者。

拿著林升結給自己的六十多塊大洋,楊雪給他留下了地址後,便提出了告別。

瞧,賺錢也沒什麽難的,她不過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便已足夠許多車夫工人忙活大半個月了。知識就是財富,這句話在民國這個時期,體現得淋漓盡致。

走出了報社,楊雪收了收心,握緊了手中的大洋,坐上了停在一邊的黃包車上。

黃包車靠的是人力的拉扯,走的並不快。幸而她也不急,權當是花費了些時間散了散心。

只是,黃包車還沒走多遠,她忽然瞧見前方的一處房屋前聚滿了人,隱約中,甚至還看見了好些的警察持著槍,圍住了那房屋。

楊雪心中好奇,便叫停了那拉著車跑的壯漢,問道:“前面那是怎麽回事?”

壯漢放下把車的扶手,便蹭蹭的跑進了人群裏替楊雪去詢問去了。而他再跑回來時,卻是滿臉的不在意,習以為常的沖楊雪擺了擺手:“前面沒什麽事,就是那新青年社出售什麽《階級鬥爭》的什麽書,被法捕房強行閉社了。”

說著,又重新把起了扶手,蹬蹬蹬的跑了起來。反倒是楊雪,不知道為什麽,仍側著頭看了那人群許久,都收不回神來。

思想解放……談何容易……?

當然,這不過是件小事,看看便也忘了。這個世道,無論是繁盛還是汙濁,不是什麽事,都能夠太過計較的。

管他城頭的旗幟如何變幻,普通人關心的還不是自己的生活?他們想著的也不過是吃飽穿暖,要是還有些閑錢,便想著去喝喝茶玩玩樂兒,誰管他城西城東晚來風?

楊雪也是這樣,若真要說起來,她還是更在意自己的小說的連載時間些。

先前同林升談論過的,雖然這本《青蛇》並不長,但按照往常慣例,卻也定是每期連載不得少於萬字的。是以,兩人最終協商定下,這本《青蛇》以每期萬字連載,總共連載十期,十天便也連載完了。

除卻已經交到林升手上的六萬多字的文稿,她還差著將近四萬好幾的稿子呢,哪還有閑心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回到了自家的小洋樓裏,楊雪也沒急著要趕稿子,反倒是舒心的悠閑了好幾日,才恰恰好的趕上了二月末交稿。

而她的稿子才剛交上去不久,她的《青蛇》便開始在《申報》上正是連載了。

陽春三月,滬上的天氣已經開始漸漸的暖和起來。

這是很平常的一天,每個人都做著自己的事情,只有那些閑來無事的人們還搬著矮凳湊作一團聊著閑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快步走來,他身上掛著沈甸甸的郵包,扯開嗓子喊道:“送報了,送報了,定了《申報》的快來領報紙了!”

8.民國8

那些定了《申報》的人們,拿到了報紙,都習慣性的先翻翻自己正在追著的連載小說,等看完了那些,才有興致翻開其他的新連載的小說。

他們翻著翻著,忽然間就看見了《青蛇》。他們也大多都如林升的第一感覺一般,第一眼便只以為這是篇寫什麽牛鬼蛇神的小說,匆匆掃了兩眼後,直接翻過。

而真正有心情將《青蛇》看下去的,除了那少數的向來喜愛留心文學新秀的文人,便只有那些整日閑來無事的婦人和女郎們了。至於其他人,即便是閑暇時間,或許他們也更樂意去用些什麽武俠小說、情、色小說來打發時間。

是以,《青蛇》連載的開端並未激起什麽巨大的水花。但即便如此,楊雪卻分毫不急。她總有這樣的自信,只要是真正讀過這本小說的人,便再不會舍得放下。譬如林升。

所幸結果也正如她所料,隨著好幾期報紙的連載,她開始漸漸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來信。是的,不只是滬上,還有其他各個城市的——《申報》是各地都有發行的。

那些當初被視作閑來無事的女人們,忽然變成了這好幾日來拉動了《申報》銷量的主體。這就好像,恍然之間,所有的女人都成了這名叫“章佑亦”的作者的追捧者。而這追捧之風,不過是在滬上最盛罷了。

《青蛇》連載的第十天,盛愛宜早早便起了床等著今日的《申報》。等著等著,無聊之際,她便又覺得好笑——整個大滬上,想來再不會有人能猜到,向來以見多識廣、伶牙俐齒聞名大滬上的盛家七小姐,竟也有這般著急迫切的模樣。

但她可不覺得這是恥辱,甚至還有些隱隱的驕傲——她可是從《青蛇》第一次連載起便跟著追了起來的人。現在九期過去,任誰都大可去瞧瞧,如今大滬上的名媛夫人裏,有誰是不追著這《青蛇》讀的?

甚至還有些夫人小姐想仗著自己家的權勢,直接向報社要來所有的文稿呢,只不過卻是沒人成功過罷了。也幸好是沒人成功,這才讓所有人都能靜靜地等著連載,這要是誰得逞了,那這大滬上便就有得鬧了。

想著想著,盛愛宜又覺得想這些沒意思,只好重新尋來了先前連載過的九期《青蛇》,重新品讀了起來。

平心而論,初時讀到這篇小說之時,僅僅是當做消遣罷了,哪怕是發現了這作者的筆力深厚,她也只是不深不淺的嘆了一句“文采真好”罷了,並未有其他。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小說在她心裏的地位竟好似漸漸的變了,她不再只將這當做消遣,反倒前所未有的急迫的渴求著新的連載。

這本小說,與神話中的白蛇與青蛇太不一樣了!

小說裏寫的,白蛇曾經說過:“任何男人跟我鬥智,末了一定輸,因為我比他們老一千歲,根本不是對手。”可是到了最後,她卻義無反顧的栽在了許仙的手上,她在小青面前的驕傲與不屑,在許仙面前不堪一擊。

也正如書中所寫,好像白蛇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人明白——“當局者迷,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穩操勝券。每個女人都以為男人只愛她一個,其他的都是逢場作戲。”

是的,在這本書裏,許仙不僅愛了素貞,還愛了小青。這個男人不僅貪財,還花心。除了一張俊俏的面容,他究竟還有什麽是值得素貞去愛的?難道真如小說裏寫的“誰說一見鐘情,不是出於色相?”

僅僅因為容貌,便值得一個女人去反覆裝癡作傻嗎?盛愛宜看到這裏,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白素貞,會不會也是像她一樣?可怕的是——

她會!

或許,到了那樣一個時候,已經不再只是容貌的問題了,也不僅僅是愛情的問題。她的一輩子都已經放在那個男人的身上了,她已是合該和這個男人過一輩子了。所以,這恐怕也是——“從來都是許仙勝過白蛇,哪管她有千年道行”的原因。

恍然間,她好像明白了,這個白素貞,莫不是在影射這天下的女子?那麽小青呢?作為主角的小青究竟會有什麽不同?

莫名的,她想看下去,很想!急切地想!

想看,也就看了。老實說,一開始她是有些失望的。小青竟然愛上了許仙?她怎麽會愛上許仙?她難道要同白素貞姐妹共侍?盛愛宜有些生氣,她甚至寧願,小青繼續去勾引法海!

盛愛宜氣沖沖的接著往下看,當看見白素貞和小青的姐妹之情最終幾近於無,這份本來就不大平等的感情,總算是在一個男人身上煙消雲散。

可是,也正是因為這份決裂,盛愛宜終於看到了小青與天下所有女人的不同——

終於有那樣一日,白素貞放下了她的驕傲,承認了她不如小青,承認了她搶不過小青。她哭著求小青把許仙讓給她,她說,她懷孕了。

而小青呢?盛愛宜原本以為小青會像所有後宅裏的女人那樣,就像鬥勝的公雞般,自得還來不及。但是,她並沒有。她選擇了放手。她說:“——姐姐,我決定了,他是你的。”

她為什麽會放手?盛愛宜很茫然,可看到了小說的後面,她卻又忽然明白了——

“容易互相猜忌的不是愛情。”

“愛一個人可以沒有尊嚴,太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犯賤。”

小青從來不想把自己變成如同白素貞那樣的人,所以,她先說了放手。

而也正是此刻,盛愛宜才終於明白了小青的不同,所以,她才那樣震撼。原來,小青內心的想法竟是那樣的——“只恨女子由來心淺,平白便點綴了眾生,擡舉了男人。”

怪不得,她可以輕易的說放手。

可是,第九期的更新卻到此戛然而止了。後面的內容究竟是什麽?盛愛宜迫切的想知道。這樣與眾不同的女人,這樣與眾不同的小說,窮盡一生,她又可以見得幾回?

合上手裏往期的報紙,她又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天色,看見那暖陽發起已帶暮色後,才忍不住放下了些心來。她知道,今天的報紙快要到了。她也知道,這大滬上所有的名媛夫人,都在等著這一份遲遲未來的報紙。

9.民國9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盛愛宜終於拿到了最新一期的《申報》。報紙一到手,她便立即拿回了自己的閨房裏,心迷神往的翻到了《青蛇》那一面讀了起來。

小青的放手,讓白素貞和許仙貌合神離般,仍舊勉強著生活在一起。可是,他們那樣的“幸福”卻是讓以斬妖降魔為己任的法海不能容忍,所以,他將許仙帶回了自己的金山寺裏。白素貞自然要去救他,卻自私的以上百年的姐妹之情,懇求小青的同往。

可是,在金山寺的那一場大戰中,白素貞和小青卻敗的慘烈。就像這個時代的女人鬥不過社會的桎梏,她們同樣也鬥不過法海。

之後,小青帶著白素貞逃了,卻又被許仙給尋到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法海。是他,背叛了她們。他是為了這紅塵,為了這所謂的“自由”。

小青要殺了許仙,白素貞卻攔住了她。她說,一夜夫妻百夜思,任憑他反覆地變卦,她又反覆地原諒——無論她多口硬說著:“不要他不要他!”到頭來,她還是原諒他。一切都是枉然。到了最後,成了小青枉作小人。

直至被法海收進雷峰塔之際,白素貞也只是淒淒的說:“小青,我白來世上一趟,一事無成。半生誤我是癡情。”

但往後的白素貞會變嗎?盛愛宜並不這樣認為。一個人若想要改變,那麽他早就可以改變了。早前白素貞分明已經看透了許仙的為人,卻也只是裝瘋賣傻,她分明是不想改變!

嗤笑著看了下去,最終,白素貞還是被收進了雷峰塔,而小青則在悲痛之際,用力的用手中的劍刺死了一旁懦弱的許仙。

對於許仙的死,正如書中所寫——

“我笑了,啊!我終於堅決地把一切了斷。

我殺給你看!

笑聲在寂寂的西湖孤零零地回蕩,在水面反射,在柳間鼠竄,直沖這暑天的蒼穹。

一切都過去了。斷角的獨角獸,失去靈魂的生命。玉樹瓊枝化作煙羅。

什麽一生一世?

這是許仙自創的笑話。”

小青真正的醒悟了!她揮手斬斷了這一切的糾纏!她清楚的看透了一個從來沒人敢想的真相——憑什麽女人非得要死要活的愛著一個男人?!憑什麽所有悲劇的結局,都是女人離不開男人?!

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對女人不公平!

直到了此時,盛愛宜才是真正的看懂了簡介裏所寫的,究竟是些什麽。

忍住心中的感嘆,她只想先看完結局——

故事的最後,是小青好像看透了世事般等著法海也來收她,可法海卻竟然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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